2011年1月12日 星期三

問劍

         阿進是我居家訪問行程中的一位病患,要到阿進家,得從台一線跨過好幾座橋、涉過河床之後還要繞過幾座小山。車外的滂沱大雨模糊了前進的視野,我心裡嘀咕著:「要看一個病人還要這麼翻山越嶺,精神科怎麼賺得了錢?」開車的護佐大哥說:「中間有一段路手機會收不到訊號,我每次都擔心,如果發生意外要怎麼求救?」護士報告著阿進的病史,難治型精神分裂症,斷斷續續的治療延誤了病情,在居家訪視人員與家屬殷勤勸藥的努力下,才換得最近一年多的平靜。

       小March在路的盡頭停下來,阿進的爸爸光著上身站在門口朝我們揮手,但要進他家還得走一段曲曲折折的小徑。這屋裡就他父子倆住,山區雷雨,電力時有時無,幽暗的廳堂瀰漫著一股黏膩,分不清是來自屋外的雨水還是屋裡人的汗水。阿進穿著一條泛黃的白色內褲,在父親的叫喚下從房裡慢步出來,他不喜歡洗澡,抽血時小姐多用了兩塊酒精棉才將血管附近的皮膚擦乾淨。問話幾乎都不回答,初次造訪的我有些尷尬!阿進爸爸說:「目珠紅赤赤,攏袂乎我滴目藥水!」他拿出花了半天到善化街上買的眼藥水,一小瓶就要三百多元呢!在溝通後,護士幫阿進點了藥,他還答應要早晚讓父親幫他各點一次藥,直到眼睛不痛為止。

        其實,阿進大部分的時間就是躺床休息,沒有生產活動力,也沒有社交能力!但和前幾年三不五時叫囂吵鬧,甚至要拿刀殺人的情形比起來,他覺得很滿意,也一直將居家訪視的工作人員當作是大恩人。

        臨走前,阿進爸爸扛了一籃芒果要塞進後車廂,「自己種的!」今年芒果大出,品色好,但價格差,農民的悲哀莫甚於此!護佐大哥不敢收,老人家已經扛著芒果走出來,難道還讓他扛回去?示意收下之後,他還走路送我們到巷子口,揮手道別的時候,看到遠處門口多了阿進的手,心又酸了起來。

       不能在發病初期及早治療病患,等到病人慢性化之後,大腦已經被病魔破壞得差不多了,便不可能期待他們奇蹟似的康復。護士說:「其實,很多病患和家屬的心態都是過一天算一天,小人物對不可掌握的未來,期待少一點會比較好!」整個大新營地區沒有一張精神科急性病床,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突然,腦海中浮現布袋戲裡的「劍君」在戰死前的執念:「劍,是什麼?」劍客問為何揮劍,而我呢?我為何從事精神醫療工作?為名?為錢?還是為了與生俱來的一絲慈悲?雨已經停了,我的心變得和窗外的景色一樣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