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吆，阮這ㄟ去卡到陰的，神明說嘛得神嘛得人，叫阮要來給你看！」男男女女好幾個人同時擠進診間，在我還看不出哪一個是病人時，滿頭銀髮的歐巴桑搶先在我耳邊塞了這句話。「誰是○○○？來！坐這！」陪來的兩名壯漢將病患按在座位上，他選擇低頭不看我，卻不時用眼睛的餘光觀察環境，似乎在找逃脫的機會。一件白汗衫已經污穢不堪，還有幾處破洞，讓它原本已經蓬頭垢面、滿臉鬍渣的主人更形狼狽。時而裂嘴癡笑、時而自言自語，加上奇怪的手勢比劃，透露出精神病症狀的存在。
病人對問話不加理睬，逕自沉浸在他的幻覺中，但他卻是診間內最輕鬆的人。家屬想說的是「陰的」厲害非常，我想問的是「精神疾病」的病程與症狀。他們不相信這會是某種精神疾病的表現，又不想得罪神明所說可以拯救病患的貴人，所以顯得十分小心。
我不同意這是超自然力量的顯現，但又不願意傷害家屬的善意，所以更加小心應對。一場激烈的心理攻防之後，我們還是回到神明所提示的重點：「嘛得神嘛得人」，不管是「陰的」導致病人失常，還是腦部病變導致病人失常，想辦法讓他恢復正常就皆大歡喜了。在這個共識下，我們得以開始規畫病人的檢查項目與治療方針。
在台灣，四處林立的寺廟及神壇是精神照護工作不可或缺的一環，甚至可以說他們才是第一線的尖兵。在象牙塔裡培訓養成的醫師很難接受這個現實，甚至會怒斥家屬先求神明再求醫的舉動。其實，這個現象反應出社會大眾對精神病症的普遍觀感與對精神醫療的不信任；我們與其責備他人，倒不如先檢討自身的不足。
我曾透過一位朋友的介紹，認識一位老乩駕，和他討論過相關的問題。在他們眼裡，「病」有許多層次，而精神科醫師所能處理的只是其中的一些，就像其他專科醫師可以處理他們各自領域內的問題一樣。自稱是另一個「專科」的他更指出若是遇到不是自己領域內的個案就要立刻「轉診」，免得害人造業！而且，同是以神明為號召的場所也是優劣參半，被騙到人財兩失的個案更是屢見不鮮，求助者實在要多加小心。看來，今天這家人問到的神明算是很「開通」的好神了，或者說傳達神旨的是個善於「轉診」的乩駕吧。
二十一世紀的精神醫學，將會更著重於研究精神疾病的生物學基礎。我相信目前許多尚未能釐清病因的精神病症候群將一一被揭去神秘的面紗，但一定還會遺留下很多未能解釋的謎團。只要人類還有謎題未解，科學研究就會繼續下去，科學以外的解題方式也會繼續生存下去，「嘛得神嘛得人」的說辭，也勢必在精神科的診間裡繼續流傳下去。
